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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时健在1943年:往事太多了,回忆不过来 

来源:未知 阅读: 2019-03-07 21:27 我要评论

3月5日,著名企业家褚时健逝世,享年91岁。

褚时健是云南红塔集团有限公司和玉溪红塔烟草(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原董事长、褚橙创始人,先后经历两次成功的创业人生,被誉为“中国烟草大王”和“中国橙王”。

下文选自《褚时健传》,由中信出版社授权刊发。

口述| 褚时健
作者|周桦

1943年,到处都在打仗。虽然我们家生活的那个叫矣则的小村子一直没有什么战火,显得很安宁,但我的父亲还是在那一年因为战争过世了。那一年他42岁,我15岁,是家里最大的孩子。

我其实不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上面两个哥哥都在很小时候就夭折了,本来排行老三的我就成了家里的长子。作为家里的老大是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的,所以我小时候不敢调皮。在那个年代,医疗条件不好,夭折的孩子很多,我的两个哥哥都因为生急病,医药条件差,家里无力救治。对他们我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小时候经常听我母亲提起。

对父亲我的印象也不太深,虽然他过世的时候我已经15岁,是懂事有记忆的年纪了,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多。那时他长年在外做生意,家里主要是我母亲在操持。

父亲做的是木材生意。回到家的时间,他大都到山里去收木材;把木材拉回家后,按长短粗细分好类,然后搭火车把木材运到个旧卖给锡矿,矿里用来做矿洞里的镶木或者燃料。就是靠着父亲的生意,家里还算有些家底积累。但是没想到,1942年,父亲运木材的途中,在现在云南红河州弥勒县的巡检司镇,当时的一个铁路小站,日本飞机从越南飞过来,沿铁路线投掷炸弹,我父亲被气浪震伤。一年之后,他就过世了。

父亲平时很少和我说话,说得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每次他从山里收木材回来后,叫我拿着尺子帮他丈量一下木材,一根一根记录好,这样他好分类。偶尔他会和我母亲说说外面做生意的事情,但似乎也都是三言两语。在我的记忆里,父母都是比较沉默的人,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也有这样的性格特点,应该就是来自他们。

但父亲的性格其实在他们兄弟三人中是比较特别的。我父亲兄弟三人,还有一个姐姐。作为长子的大伯自小学业优秀,他后来做了华宁县青龙区(也就是现在的华宁县青龙镇)区长。我从记事起,大伯一家就一直住在青龙区禄丰火车站附近,和我们的村子有些距离。三伯性格很内敛,比起我父亲更是寡言少语,家里人都说他老实,但我觉得不应该用“老实”两个字形容他,因为他经常出门跑生意,应该是个很机灵的人。姑姑排行老二,很早就嫁到了十几里外的鲁伯比。我父亲是家里的小儿子,排行老四。可能是因为“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父亲的性格显得比自己的两个哥哥要机灵活泼一些,虽然在学业仕途上他比不上大伯,但是他长年出门在外,跟各种人打交道,在我们那个地方,也算得上非常有见识的一个人。




《褚时健传》
作者: 周桦
版本:中信出版集团 2015年12月

在父亲过世之前,我从来没有把“死”这件事和父亲联系在一起。那时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操持农活儿和家务,我们兄妹几个还小,能帮她的地方不多,家里自己耕种的水田也只有一两亩,所以父亲是家里顶大梁的支柱。就像当时所有的农村家庭一样,男人是必不可少的家庭角色。

父亲去世前几年,我的奶奶、爷爷还有我的三伯,都因为生病相继过世。亲人过世,小孩子的心里不懂悲伤,更多还是恐惧,觉得再也见不到这些亲人了,害怕不能再相见。爷爷奶奶过世时,我看见父母亲和其他长辈在哭,也知道这是件伤心的事,但自己还是没有掉下泪来。老人病死,小孩夭折,在那个年代,是一件掀不起波澜的事。

但父亲的死不同。1942年被炸伤以后,他在家里躺了将近一年,再不能出门做生意,简单农活儿也无法帮助我母亲。父亲的情绪变得很焦躁,他觉得自己一个老老实实做生意的本分人,怎么会碰到这么倒霉的事?他经常骂日本人,觉得越南人、中国人实在可怜,就这样受日本人欺负。——那大概也是第一次我对国事有所感触,的的确确是国仇家恨。

活比死要重要得多

对于父亲的死,家里改变最大的应该就是我。我在故乡那个小山村无忧无虑生长了15年,到了1943年,我一下就从少年长成大人。我这一辈子关于离别、关于责任、关于生活中大事小情的认识,很多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那一年我开始像一个家长一样承担起家里的经济重担,我把原本母亲负责的烤酒房接过来,烤酒、卖酒。这个酒坊虽然只是爷爷留下来的酒坊的一半,但对我们家来说非常重要,我自己的学费要从卖酒的钱里匀出来,我母亲的日常花销很大一部分也要靠它。

一个15岁的少年娃娃,独自做烤酒这件事还是很不容易的。我现在偶尔还会想起当年那些场景,心里有些恍惚: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700斤的苞谷(玉米),要从浸泡、蒸,到发酵、出酒,全部完成已经不简单,要做好就更不容易。

但我必须要完成,必须要做好。除了我,家里没人能帮我母亲做这件事。酒烤不出来,我的学费就没有着落,家里的开支就成问题。而且,好酒才能卖出好价钱。

我记得蒸苞谷是个很磨人的环节,几百斤苞谷,要用特别大的甑子,放在柴火灶上通宵通宵地蒸。我把白天泡好的苞谷一锅一锅放到灶上,自己就守在灶边。蒸的过程要不断加柴火,也要不断翻搅甑子里的苞谷,不然就要熄火或者烧煳。以前我看别人蒸时就留意估算了一下,大致两个钟头就要加一次柴,翻一次锅。本来蒸苞谷最好是整夜不睡,但是无论大人小孩都很难做到。我有心事,睡到两个小时肯定醒过来,一晚上醒个好几次,苞谷也蒸好了,柴火也刚刚好,不浪费。你问我咋个醒得过来?我也不晓得啊,大概因为心里记住这件事,有责任心,想不醒都不可能。我现在还是这样,说好几点起床,我一般提前个三五分钟总能自己醒,不用闹钟。那个时候烤酒蒸苞谷,半夜里时不常就闻到隔壁酒坊有刺鼻的煳味传过来,我就想:哎呀他们又睡迷糊了,苞谷又蒸煳了,浪费了好可惜!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做事总比别人要做得好,因为我认真,负责任,心里有谱气。同样是烤酒,我一般两斤半苞谷就能出一斤酒。春节过后天气暖和,有时两斤苞谷就出一斤酒,别人怎么都要过三斤苞谷才行吧?

烤酒过程中发酵是最重要的过程,发酵期间要有37~38摄氏度的温度。苞谷蒸熟以后,把酒曲撒进苞谷,放进发酵箱里。箱子里面温度只要够,一次升温,出的酒就一定多。这个道理也是我慢慢琢磨出来的。刚开始烤酒时,大人也不怎么往细了说,只是让我发酵时要关门。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只回答我说“怕冷风”。我就想:哎哟你还不告诉我,不就是温度的问题吗?关门我肯定学会了,另外每次蒸苞谷时灶里会掉一些炭下来,我不扔它们,用烂铁锅装了,塞到发酵箱下面和边上,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温度慢慢就高起来,发酵就有了保证。我记得用了这些方法后,第一、二次出酒率一下就高了15%。从那以后我就懂得了,做什么事都要会观察,会总结,找到规律。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规律搞清楚了,办法就出来了。闷着头做事不动脑子,力气用尽了也不一定有好收获。在我们现在的橙子基地,我经常和那些作业长说:你们不要傻做,要学会掌握技术,不要以为搞农业流点汗水就可以了,大老粗才那么想事情。

做事情找规律就是你心里要有一本清清楚楚的账,莫糊涂。烤酒这件事好像是老百姓都烤了多少年,经验都在肚子里,动手做就可以了。其实不是这样,我会拿个小本子,记一记,苞谷用了多少,燃料费花了多少,请小工背到镇上花了多少人工费,简简单单都要记下来;卖完酒后,算一算,盈余了多少,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什么差别。这笔账你心里不弄个一二三,我看这个酒烤得就不算成功。那个时候莫看我年纪小小的,其他人烤的酒没有我出酒率高,卖的价钱也没有我好。我那个时候烤到经验多了,敲敲酒缸我就知道度数有多高,现在这个本事我还有的。村子里其他大人恐怕都不理解,怎么我一个娃娃烤的酒比他们的要好,其实就是认不认真,会不会做成本核算。

我后来做企业也是这样,认真很重要,成本核算很重要。




褚时健又被称为“中国橙王”,靠橙子家喻户晓。图片|视觉中国。

读书是人生的转点

有时我在想,虽然因为家庭出现困境,很辛苦的环境中我开始帮家里烤酒,每天真的很累、很辛苦,但也得到很多人生经验和做事经验,这些对我后来的工作帮助很大。特别是帮着母亲当家以后,责任心促使我要担当很多事,性格上也修炼了好多。一个人小时候的环境的确很重要,老话都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小时候的经历,无论好好坏坏,都会给以后的人生经历带来很大影响。

那一年我还差点放弃读书上学。1943年父亲过世的时候,我差不多读完了小学,我读书读得晚,15岁才把小学读完。学习成绩马马虎虎,也就过得去而已。我经常要逃学回家帮母亲做事,哪有心思和精力去对付功课?所以我没考虑太多,小学读完就辍学回家了。母亲大概还是想让我读书的,但我是老大,她也希望我帮她,看我自己没上学的愿望了,也没有管我。

不读书以后家里有很多事要做,农活儿、家务活儿、烤酒的活儿,也要照顾弟弟妹妹们。有点空闲的时间我就去家门前的南盘江拿鱼(捉鱼),一个是为家里添一点荤菜,另外我也喜欢拿鱼。

但人的命运有时就是很奇妙,一个念头就会让人生的路转了弯。有一天,我大伯的儿子、堂哥褚时俊从镇上来村子里。大伯是我家很有出息、很有威望的一个长辈,堂哥像他的父亲,书读得好,很有思想。他每次来我家都是我特别欢喜的事,这次他来,正是天热的时候。我拉着堂哥去了江边拿鱼,那天运气还特别好,一连拿了好几条大鱼。我们兄弟两个高兴得不得了,在江边架了个柴火堆就开始烤鱼吃。正是高兴得嘻嘻哈哈的时候,堂哥突然说了一句话:“你不能在家待着了,你要读书去。”我没有应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很信任这位堂哥,他读书好、有出息,对我也一直很好,所以他说的话我一直很重视。“你这么聪明,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你都不知道。”堂哥又说。

时俊堂哥几句话,搅动了我本来已经深深藏在心里的想法。他说得对,外面有多大我都不知道,父亲去过的地方我都没去过,堂哥正在读书的省城昆明我也没去过,更不要说堂哥经常和我说起的北平、上海、法国、英国……

我后来才知道,堂哥那一趟,是专门为了劝我重新读书而去的。他又找了我母亲,我母亲自然不会反对,她本来就希望我多读书,只是因为家里境况太糟糕,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就随着我的意思了。

于是,第二年秋天,在短暂辍学后,我重新开始读书,而且离开了我自小生活的村子,到了昆明。

我到了年龄很大的时候,偶尔回想这段生活,才知道这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

(因版面所限,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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