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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粉条坊(散文)



从我记事儿起,每年秋天,村里的粉条坊,就会在乡亲们的欢声笑语中开张。

这样过春节时,乡亲们家中的餐桌上,又多了几道美食,猪肉炖粉条、酸菜炖粉条、小鸡炖粉条。

曾经看上去普通的粉条,如今却深受许多来东北旅游的游客喜爱,成为他们必须品尝的美味佳肴。

而这些粉条,则是由当地土豆加工制作而成。

土豆有个学名叫马铃薯。由于我的故乡北疆边陲黑河,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叫惯了土豆,自然它的学名,很少有人再提起。

土豆对土壤要求不高,更何况我的故乡是黑土地,而且土壤松软肥沃,富含多种有机质,并且昼夜温差大,气候冷凉,非常适合土豆的生长。加之土豆生长期短,成熟快,亩产量高。

20世纪70年代,当时生产队是集体所有制,除按上级分配计划种植小麦、大豆、玉米、谷子等农作物外,也种几垧土豆,用来做粉条。一是社员每家每户可以分几斤,尝尝鲜;二是剩余部分卖给县供销合作社,增加生产队的集体收入。

而村里的乡亲们也会在房前屋后,或自己家的自留地里种土豆。有的家庭是用来缓解春夏之交,家中孩子多,粮食青黄不接之忧。至于剩余的土豆,可贮藏起来,留到冬季或春天当蔬菜吃。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来了,勤劳的乡亲们把土豆按芽眼剜成块茎后,埋在土壤中,并覆盖一层薄土里,一场春雨过后,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悄然从纤瘦的绿时中冒出,一垅又一垅淡黄色、紫蓝色的花蕊简单素雅土豆花,花儿和叶儿随风摇摆,引来无数蝴蝶飞舞,像是一幅美丽壮观的田园画,好看极了。

秋收季节,生产队种的小麦、大豆、玉米、谷子等农作物已收割完成,被运回生产队的场院里进行晾晒脱粒。村里的劳动力也不再紧张。

这时,生产队就会从社员中挑选几名精明强干,有做粉条经验的社员,到粉条坊干活。

做粉条可是个技术活,父亲年年被选中。

我所住的村庄不大,有几十户人家,被一条乡村公路分为前街和后街,前后距离有一公里。

而村里的粉条坊,则选在后街。这里有生产队平时闲置的三间草房。房前是100多平米宽敞的大院,并搭好铁丝架子,用来晾晒粉条。

那年,我刚上小学。母亲去世后,我与父亲相依为命。

因父亲在生产队粉条坊干活,不分昼夜。尤其是晚上,他不放心把我一人留在家里,干活时,常常把我带在身边。

这样,我白天上学,晚上,粉条坊成了我临时的家。饿了,我和父亲及在粉条坊干活的几名乡亲一起吃粉皮、粉条;困了,倒在粉条坊的火炕上就睡。老师不留作业,整天无忧无虑,可比现在的孩子快乐很多。

我印象最深的是,粉条坊院内的土豆堆得像座小山。

由于秋收时,土豆上带的泥土较多,加之土豆的形状不规则,坑坑洼洼的,在加工粉条前,必须将泥土洗干净。

我看到院内有两口大锅,父亲和几名乡亲就把需要打浆的土豆,分批放进已装满清水的锅里,用大头粑子在水里来回搅动,一遍又一遍用水冲洗。遇到有个别的土豆上泥洗不掉时,就用手去搓洗。

尔后,把洗干净的土豆,放进电动石磨机里打碎,磨出土豆浆水后,进行过包。

粉条坊摆放着四口大缸,用来给土豆浆水过滤用的。房梁上固定一个木头做的十字架,十字架下面挂有滤布,滤布下面是大缸。将水筲里的土豆浆水倒进滤布里,摇动十字架,随着晃动,滤布里的浆水就会淌进大缸里。进入大缸里的土豆粉经过沉淀,就成了粉坨子。

粉坨子,一个足足有五六公斤重,一次要做几十个粉坨子备用。并一字形的摆放在靠墙的二层木板上,以免受潮。

搋面,这是漏粉中最关键的工序。父亲会事先把一个粉坨子事先放在热炕上的白布上炕干,然后用菜刀将一定数量的土豆淀粉削下来,放进大的瓦盆里,然后加白矾和开水,兑好白矾之后,就开始搋面了,一直到白粉面子搋成青色透明的胶状,而且要搋匀了,上面不能有白矾点子。

大锅里水烧开了,热水不停的翻滚,父亲开始试拍瓢。如果漏勺的粉条形状大小均匀而且柔韧有度,就可以进行正式漏粉。

只见父亲赤膊上身,顶着腾腾热气,拿起吊在锅台上方有半米多高的漏勺,将活好的粉面子,抓一块放到里面。只见他左手把住勺把,右手用力拍打粉面子,“哒哒、哒哒……”发出有节奏地声响。 

漏勺勺底全是眼,漏一般粉条漏勺眼的直径在2厘米左右。如漏宽粉,眼是长方形的,漏细粉条的眼相对更细,根据需要来确定各种漏勺。村里的粉条坊漏的大部分是细粉,而漏的宽粉,微乎其微。

这时,乳白色的粉条儿从勺底漏出来。它们以固定的角度和弧度,缓缓的落入盛满热水的大锅里,热的粉条沉底滚动几下又逐渐升起来,等晾凉后又飘上来。

就这样,锅台上和锅沿旁的两个人紧忙活,累得是满头大汗,一刻都不能停下来。

在地上的凉水盆旁,还得一个人从盆里往外捞粉。右手从水盆里捞起凉粉条,往自己的左臂上挂,左手握住凉粉,上面缠到左臂的肩膀上,右手拿起铁剪子剪断粉条。然后,把粉条挂在木杆上,并搭在外面的架子上,进行晾干。干透以后就可以打捆包扎。

一天晚上,我和父亲及几位乡亲吃晚饭。吃的还是平时的粉条和粉皮,父亲特意为我煮了一个粉耗子(类似于小老鼠)。

夜间,我突然感到肚子翻江倒海,疼得我脑门直冒虚汗,两手抱着肚子,在炕上打滚。父亲见状,马上放下手里的活,立即背起我就往家里走。

午夜,村庄格外宁静,天高星稀,秋风瑟瑟,空气清冷的透心透肺。已劳作10多小时的父亲,背着20多公斤重的我,步履沉重。他不时喘着粗气,还一遍又一遍责怪自己。

“我知道粉条不消化,为啥还给你多煮了个粉耗子,爹真是太粗心了……”

父亲还回过头来问我,“肚子好些了吗?疼不疼了,用不用去村里医生家里瞧一瞧。”

父亲宽宽的肩膀,就是我平安的港湾;父亲所说的话,如同仙丹妙药。我好像感觉肚子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便急忙回应说:“爹,我的肚子不疼了,你放下我,我可以自己走了。”

可父亲说啥也不肯。就这样,他从村里后街,一直背到我家住的前街,足足走了一公里多。

当父亲把我放到家里的炕上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淋。而我的眼泪,也已经湿润了眼眶。

打这以后,我似乎留下了“毛病”,对粉条这种美食,不大喜爱吃。

如今,我会偶尔品尝一下故乡亲友们寄来的粉条,尤其看着碗里软软、有弹性的粉条,就会想起家乡的粉条坊,想起父亲做粉条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