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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得枯荷听雨声 ---- 怀念恩师王谦五

来源:未知 阅读: 2017-08-22 18:25 我要评论



(四)
下面还有一段与恩师有关、涉及俄国老毛子的趣事,我把它补叙出来,以飨读者。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星期天,中午时分我正在家里休息。突然恩师急冲冲的不期而至。进了屋他二话不说,拉起我就往外走。当两人到了院子里,他才把原委细细道来。原来他有个姓宋的徒弟家住在燕儿岛路北海船厂宿舍。本人因为工伤歇劳保,为了增加点收入补贴家庭日常开销,就在自家居住的一楼,借着门头房开了一家小吃店,平日里全凭父妻两人里里外外在辛勤打理经营。那时候经常有外轮在北海船厂上埠修船,特别是一些俄国老毛子,船上一旦熄火停炊,便三两结伴跑到离厂子很近的宋师兄开的小店里面吃饭。老毛子爱酗酒这一点举世闻名,且并不以来到了中国这个礼仪之邦就有所收敛。因此喝高了在店里耍酒疯、做出些不雅的举动啥的当屡见不鲜。不过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相互之间掰掰手腕,算算智力题一决高低,过于出格的事不会发生。但也有例外,一次有位年轻的水手纵酒狂欢之后仍意犹未尽,显然掰手腕、脑筋急转弯之类的“规定动作”已不能让其就范了。这时,该毛楞小伙一眼瞅到了宋师兄刚买的一辆摩托车停在院子外,钥匙离开时忘记拔下来,还稳稳当当地插在锁孔里。

哇塞!人生得意须尽欢,可寻见飞车刺激的机会了。于是乎年轻的“哈拉少”毫不含糊,纵身一跃骑将上去。点火、发动一气呵成,还没等正在灶间忙活的主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一骑绝尘而去了。然而好景不长,这小子醉醺醺的头重脚轻,出门还没开出五十米就与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追尾相撞了。好在对方原本就停在那里没动,而肇事者也还未来得及将车速加起来狂飙,这一切就因为一场意外的碰撞戛然而止了。面包车的司机下来后见是一位老外肇的事,且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还真来了个内外有别,并没有与之过多计较,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了他一马,也算是展现了一回咱们谦谦大国的君子之风。

可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赶上来的宋师兄不干了,这样的“外宾”他见得多了,每天都在自家小吃店里吆三喝四的猜拳行令、五花六花,因此称之为“老外”是没错(品种不对),但离“宾”那就差得远了去了。何况中华民族早已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现如今再让宋师兄吃这样的亏,签下个不平等的《尼布楚条约》他可横竖不答应。后来经过检查,摩托车的前灯和轮罩被撞坏了,其它主要部件倒也安然无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接下来麻烦来了,因为宋师兄既不通俄语,也不懂英文,所以如何同对方交涉索赔遂成了难题,总不能这也通过相互之间的划拳猜掌来解决吧?最后他想起恩师曾经说过最近收了一个干外贸的徒弟,于是赶紧向师傅求援,就这么着我被恩师带到了他家。

记得当时我们进去的时候,前来处理纠纷的船长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怒斥肇事的水手。那个曾经酒后聊作少年狂的家伙,现如今就像一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儿地站在冰箱旁边一声不响,洗耳恭听船长的训诫之声。虽然我不懂俄语,但也能从这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嘟噜噜”的卷舌音中体会到措辞的严厉,让我初次谋面就领略到了这位船长的权威。

看到有人进来了,他停止了愤怒的声讨。我先主动和他握手,然后相互介绍了一番。这时屋里的气氛才随之缓和下来,我也借机看清了这位船长大人的五官相貌。从外表上看,此人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结实,低开的领口处袒露出一簇簇浓密的护胸毛。据说斯拉夫民族以此作为男性特征的重要象征,从这个角度讲他确实很男人。再配之以古铜色的脸膛,仿佛在无声地向人们昭示着他多年漂洋过海的艰辛与沧桑。

接下来我们用英语开始了交谈。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的英语讲得很蹩脚,如同被俄语杂交过后发出的怪腔怪调,需要极大的耐受力才能逐渐“耳顺”。但好在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基本沟通,于是谈话很快就进入了正题。记得当时他首先代表船方对此次事件表示歉意,并且当着那位水手的面就说回去后要立即解雇掉这个倒霉蛋。我跟着问了句“Really”(真的吗)?他立即斩金截铁地也用一个词“Sure”(当然)回答了我,这不仅又让我再一次领略到他在那条船上不可置疑的权威,而且还意识到他是个吝啬的人,即使讲话都不肯比对方多用一个词。关于这一点接下来我很快就有了实际的体验。

当一上来的外交辞令和权威展示结束后,话题转到了关键的赔偿问题上。他主动问需要赔偿多少钱?宋师兄提出来四百美金,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按照黑市的兑换率,大致相当于四千多人民币。但我的这位师兄显然低估了俄罗斯老毛子的狡黠。只见船长闻言并未置可否,而是提出来要看一下那辆被撞坏的摩托车。

主人不明就里,遂带着他转到后院来到停车处。当船长仔细地观察完受损车辆后,谁都没想到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并不囿于在钱的多少上和你讨价还价,而是迂回到足以一招制胜的制高点,彬彬有礼地发难:“请问在贵国买这么一辆摩托车需要花多少钱?”

我的妈呀!人家不开口则罢,一张嘴就把本想着狮子大开口,借机宰这帮老毛子一把的宋师兄问得张口结舌。是啊,就是买一辆同等的车也不过四千多块钱的市价,现在只需要更换大灯和前轮的护板便索赔这个数目显然是有失公允的。

当我把这句话的意思完整地翻译出来之后,就连进屋后一直坐着没说话的恩师都笑出了声音,他大声对宋师兄点拨道:“差不多就行了!你以为老毛子傻呀?老实告诉你吧,国民党时候我没少和这帮屌操的打交道,一个个插上尾巴比孙猴子都精。快利利索索解决完了拉倒,人家翻译官还急着返回家过礼拜天呢!”

恩师对知识的尊重在这里清晰地体现出来,居然临时授予我“翻译官”的头衔。而宋师兄听师傅这么一说也不再过多坚持,最后以二百美元成交了,双方皆大欢喜。不过直到离开,这位船长大概也不明白坐在现场的这位长者的身份,更猜不透为什么他一开口情势便峰回路转。其实这源于两种不同文化的差异,在他那里讲究的是权威和服从,而在我们这里信奉的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古训。“父亲”的话,“儿子”岂有不听之理。(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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